2010年6月1日星期二

第六航–過去 In the Past

「那個……大副先生,到底是什麼一回事?」

把臉貼在門上的玻璃,螢的雙眼沒有在背她而坐的蒙莉莎身上抽離過。

十分鐘前,祈恩、螢和焰都被蒙莉莎趕出船長廂房。自祈恩回答了蒙莉莎的有關姓氏和名字的提問後,她就沒有再跟任何一人有視線接觸;那冰冷而混亂的眼神就像是一道警告,叫人不要接近她。雖然如此,當時三人都沒有離開廂房的意思,直到蒙莉莎大叫一句「全都給我出去!」,三人才急步走出廂房,她自己則一聲不響的埋頭細讀那本子,一本祈恩說是「日誌」的陳舊本子。

「那本子……是不是有什麼對蒙莉莎來說很重要的資料?」轉過頭,焰問坐在木梯上的祈恩。

「是她一直在找的東西。」垂下眼,祈恩的聲線就只有螢和焰可以聽見:「她的身世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應該只有焰未知道蒙莉莎是孤兒這事吧?(雖然我不知道除了悟空以外其餘的人知不知道……)」來到焰身旁,螢的臉也是沈下去的。「對不起呢,一直都沒有向你提過……」

「那個……即是她一直都在找自己的父母?」瞪大眼睛,焰一臉詫異。瞄瞄廂房,焰湊到祈恩跟前,小聲說:「我還以為她是傑克船長的——」

「私生女?」笑了笑,祈恩接下去:「沒錯,船長是姓『史柏路』的,也稱傑克船長為『爸爸』,但二人是沒有血親的。」

說罷,祈恩的視線往廂房飄去。雖然從這個角度根本連蒙莉莎的影子都看不到,他還是拉緊眉頭的凝視廂房。一陣微風吹來,祈恩鬢旁的金髮緩緩掃過臉頰,稍稍遮住了鼻子對下的側面,卻映出了那雙藍眼睛內的關切。

跟螢對望一眼,焰知道她也留意到祈恩的表情,但這時不是打探什麼八掛的時候,加上他腦海想到一個「不得了」的猜測:「之前提到『洛翰』這個姓氏……難道蒙莉莎跟昨天的那個血海鳥號船長…是有血親的?」

「似乎就是了。」祈恩的視線依然放在廂房上,沒有轉過來。「船長的生父,應該就是湯瑪士.洛翰那已經死在絞刑場上的哥哥,佐安.洛翰。」

***

「佐安.洛翰?」

剛回來大宅的螢和焰劈頭就向他問起這號人物,八戒不禁把臉呆住了;這時他正跟三藏和悟淨在飯廳上處理金佛像的事,雖然事實上只有三藏和八戒是真正的在工作。

至於悟空,大家都沒有主動去叫他起床,只任由他繼續休息。

「聽大副祈恩說,這號人物很可能是蒙莉莎的生父。」拉來兩張椅子,焰領著螢在三人中間坐下來。

「生父?那個不該就是傑克船長嗎?」一直在埋頭檢查金佛像真偽的三藏,聽到這兒也禁不住好奇心。

「呵,即是只有你未知道船長大人是孤兒的事吧?真遲鈍。」也許是因為蒙莉莎不在的關係,終於可以公然在大宅抽煙的悟淨似乎是興奮過頭。

「吃你的早餐吧,死河童。」

接下來當然又是一記摺扇重擊,不過瞟到昇靈槍就放在桌上,悟淨也只好把氣吞下去。

「不過洛翰……」吁一口煙,三藏說:「不就是血海鳥號的船長?蒙莉莎會跟這個人有仇家以外的關係嗎?」

「如果我沒有記錯,佐安.洛翰其實是湯瑪士.洛翰的哥哥。」八戒補充。

「對呀,大副先生也是這樣說的,還說他已被吊死的了。」拍一拍手,螢搭腔道。

「那就沒錯了。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留意,初來皇家港時有三具骸骨吊在海岸附近?其中一副正正就是佐安.洛翰。」說罷八戒頓了頓,似乎是給其他人時間去消化這個事實。待眾人的臉容都稍為放鬆時,八戒轉向螢和焰:「那麼你們剛才有沒有聽到瑪麗.烈特或是安.邦尼這兩個名字?」

「有呀,是安.邦尼。為何這樣問?」焰問。

「瑪麗.烈特和安.邦尼都是和佐安.洛翰同期的海盜,而且她們都是洛翰的太太,更重要的是,由於二人在行刑前證實已懷孕,根據法律,總得要待小孩出生後才可行刑,但是——」

「但是兩個小孩在出生後就下落不明,對不對?」一下戳出手中的煙,悟淨這一下甚至弄得面前一堆煙蒂。三藏忍不住怒睨他一眼,因為一部份煙蒂飄到他身上去。

「說得簡單點就是這樣了。雖然怎麼都沒有紀錄提到這兩個小孩的事,但根據傳聞,當時她們各生下一男一女,男的在出生後就隨即被人收養,女的……看來很可能就蒙莉莎。」

八戒說罷,眾人都閉口不語。

「真是不可思議。我先失陪了。」呼一口煙,三藏平靜的離開這次談話。

「工作至上的臭和尚……」把煙弄熄,悟淨收拾好餐具,說:「說起來,八戒,怎麼你會知道那麼多事的?」

「這個嘛……」笑了笑,八戒回應:「之前知道要找的是個海盜時,除了有關蒙莉莎的事以外,也該要調查一下海盜界的事情的。」

「嗯…不知道蒙莉莎現在怎麼樣?」將視線放遠,螢呼一口氣道。

「如果是她的話,該可以撐過去吧……」瞄一瞄牆上蒙莉莎的肖像,悟淨輕輕的拋下這句就往廚房走去了。

***

「為什麼要是真的……」

讀完安.邦尼的最後一篇日誌,蒙莉莎把日誌拋到桌上,轉向身後的大窗,征征的凝望在那水平線後緩緩滑下去的太陽。她一手托住臉頰,一手把頭巾拉下來,又將整個人都往後躺,彷彿已跟沙發椅不能分開。

將頭巾打開,舉起,蒙莉莎的臉就給蒙上一層紅色的影,這下子她才重新感到方形的它原來是這樣闊大的;這意識,自四歲那年那位收養她的婆婆過身以後就沒有了。蒙莉莎還清楚記得,這條紅色方巾是自她懂性以來就跟在身邊的了。小時候這方巾是件披肩,總是溫柔的包住自己的身體;上了黑珍珠號以後,就一直都是既搶眼又充滿警告意味的腰帶;直至當了船長才成了頭巾,剛好配合她一向的剛烈形象。

沒有間斷的使用,加上長期受到海水的影響,方巾的柔順質感都變得粗糙,顏色也愈來愈深;從前那鮮麗的紅色,現在即使在太陽底下,看起來都是深邃的,像是凝結了的血一樣。

雖然這紅巾已日漸變得殘舊,但也是唯一打從蒙莉莎出生就是屬於她的東西;婆婆在海邊找到還是初生嬰兒的她時,她身上的襁褓正正就是這紅巾。

放下頭巾,蒙莉莎再次拿起日誌,飛快的翻到最後一頁:

……我就知道,不論爸爸能不能收買法官,我能不能避過絞刑,都不能親手養育這孩子,尤其若我要以另一個身份活下去的話。所以,諾妮,對不起,若媽媽不是失手被擒,也許就可以帶著妳跟瑪麗和她的兒子一起退隱的了……

這條紅巾,是被抓到前由一個貴婦身上得到的,價值不菲,希望它可以吸引到人將妳由孤兒院帶走吧。

「難怪婆婆會以為我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,原來這紅巾是貨真價實的。」重新讀著那幾句,蒙莉莎苦笑。

蒙莉莎的視線不停在這篇日誌來回,有關身世的事再次一下子團在一起,鑽進腦袋;她的思緒開始胡亂盤旋。

雖然安.邦尼以為已把她交到孤兒院去,但明顯她是所托非人。

諾妮.洛翰,是她真正的名字。

之前的日誌告訴她,她倔強的性格是遺傳自母親的。

瑪麗.烈特和佐安.洛翰有個兒子,比她早兩個月出生,她應該還有個哥哥的。

生母是安.邦尼,生父的話,明顯就是佐安.洛翰,那是個死了二十多年還在被「展覽」的窩囊。

本姓是洛翰,代表她跟血海鳥號那個低能是叔姪關係。

想著想著,蒙莉莎感到頭愈來愈痛了,全身的力氣都像被什麼力量吸走似的。頹然伏在桌上,她大力嘆口氣,吹起了那一頁日誌,才發現後面還有一句。

都怪佐安那個廢物,只是因為成功劫到大商家就興奮得要喝得個爛醉!難為我跟瑪麗死戰到連劍也斷了!不過…我跟瑪麗的保密功夫總算是到家的,怎麼會讓海盜獵人知道行蹤的?!

「咦?」

「是被人出賣的嗎?」

「假如沒有被出賣,又會不會被人抓到?」

「假如沒有被抓到,我大抵會有個完整的家庭,而且也會有個哥哥!」

頭痛突然消失,蒙莉莎再次把紅巾綁在頭上,抄起日誌就離開黑珍珠號了。

***

「安卡叔,對於瑪麗.烈特和安.邦尼的事,你知多少?」

來到鐵錨酒館的吧桌,蒙莉莎劈頭就是這麼一問。沒有想到蒙莉莎可以為飲酒閒談以外的事而來,老闆安卡聽罷,不由得停下來,嘴巴微張的跟蒙莉莎對望了幾秒。

「你來這裡退隱都已經有四十多年,她們都是二十多年前才被捕……安卡叔,你應該會知道她們的事吧?」怕是對方不明白自己的問題,蒙莉莎換了用字,再問一次。

「船長,妳說的是沒錯。不過……」瞄瞄兩旁,安卡壓下聲線:「妳幹嘛問起她們?」

「這個……總之我有需要知道!」突然找不到理由,蒙莉莎只好硬擺出她的架子。

「明白了。」笑了笑,安卡也意識到蒙莉莎不會多說,就不打算追問。他續道:「有什麼事情妳想知道的?」

「她們失手被捕,會是巧合,還是被人出賣的多?」

收起笑容,安卡聽罷,眼裏立時流露出從未見過既嚴肅,彷彿他要戰鬥一樣。

沒有補充什麼,蒙莉莎的臉容也沒有動過半分。

「船長,妳的問題……倒真考起我這個老人家呀!」嘴上說的是輕鬆,但安卡的面容沒有卻改變。

「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?」拉起左眉,蒙莉莎臉露疑惑。

「妳認為呢?」

「這個……」

「如果說,答案會令妳受驚,妳還想知道嗎?」

「什麼?」

***

「蒙莉莎妳回來啦?」

蒙莉莎踏進家門,前來應門的是八戒。

「嗯,我回來了。」微微一笑,蒙莉莎不想其他人因為她一副繃緊的臉容而多問兩句。

沒有繼續跟八戒談下去的意思,蒙莉莎低下頭,越過八戒,徑自往樓梯走去。

「我們剛用過晚飯,我替妳留了一份,妳要嗎?」拉下眉頭,八戒可是早就看穿對方了,只是蒙莉莎不說他也不會多問。

「不用了,我跟祈恩他們吃了飯。」沒有回頭,蒙莉莎直接踏上樓梯。

「大姐!」

身後一聲爽朗的叫喚,蒙莉莎呆了一呆,回頭一望,悟空的金瞳內閃耀著跟初遇時沒有分別的天真活潑,笑容依然是那樣討人歡心;剎時蒙莉莎拉緊了的眉頭也放鬆了不少,只是見到對方臉上、額上,以至雙臂上的繃帶,蒙莉莎的臉又再沈下去。

「沒事吧?真是對不起呢,悟空。」提起悟空的右手,蒙莉莎的眉頭扣得更緊了。

「什麼?呀……那個,其實我什麼也不記得了。」摸摸後腦,悟空卻是被眼前這個臉如死灰的蒙莉莎嚇倒了。「我真的沒事啦!反而是大姐妳呀,似乎快餓扁了的樣子!」

「什麼?」先是征征的和悟空對望,蒙莉莎在一秒後綻出笑容,轉向八戒說:「八戒,其實我還未飽的,麻煩你啦!」

「好的,請等等吧!」加深笑意,八戒說罷就往廚房去。悟空也歡天喜地的嚷著要幫忙,尾隨八戒。二人拐過彎就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裡。

「那妳應該不用擔心吧,蒙莉莎?」

一把女聲由上傳來,蒙莉莎抬頭一望,那是螢。

「老實說這小子也真的很善解人意。」雙手抱胸,蒙莉莎轉身往客廳走去。「明明是我害他失控的,怎麼竟然是他來安慰我?真是的……」

快步來到蒙莉莎身邊,螢見到她把安.邦尼的日誌放在飯桌上,又點起洋燭,似乎是想再細閱日誌的樣子。

「不過,似乎又有另一個更大的難題呢……」坐在蒙莉莎身旁,螢說。

「沒錯。」沒有迴避對方,蒙莉莎直接承認事實。

「……」沒有作聲,螢只是望著蒙莉莎慢慢掀開日誌,一手托頭,雙目漫無目的地在紙上來回。

終於想到如何回應,螢說:「這件事……是真的嗎?呃,我指——」

「佐安.洛翰是我生父這事?行了啦,祈恩會告訴你們也很正常,我就知道他會說……」蒙莉莎接下去說,她雙眼仍是緊盯著日誌。「對,是真的。我頭上的紅巾是最好的証明,而且時間也很吻合。」

「那麼,妳打算如何?」

「說不失望就是騙人的,我常常都會想如果自己沒有被遺棄,就不會成為海盜了。不要誤會,我以身為黑珍珠號繼承人而驕傲,當海盜是好玩,但當有了讓自己著緊的人和事的時候,就會是負擔來了。」蒙莉莎不停的說,雖然手還在字裡行間來回,但眼睛卻沒有映出任可字句。又掀到另一頁,她續道:「但原來生父母都是海盜,那麼即是怎麼也避不了。相反,現在我對自己被遺棄一事有少許感恩,因為我深相信如果安.邦尼不是這樣做,我早就死了。」

「……」輕描淡寫的說著,蒙莉莎的聲線平淡而理性。在旁細聽的螢感到她已經接受了所有事實,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早上才剛知道,這更教她不知要是放心還是擔心才好。 

是因為她本性堅強,還是因為長年飄洋過海,已教她對一切不如意事麻木了?

想著,螢沒有插口,只待蒙莉莎繼續說下去。

「事實是如何已經不重要,反正生父母都死了,哥哥……根本不會找到,而且我也質疑他是否在生;那個『叔叔』,哼,跟他相認才是損失。只是……」突然停下掀書的手,蒙莉莎眼裏映出了一個焦點:「爸怎可能是把他們行蹤賣給海盜獵人的罪魁來?!」

「什麼?」

螢這詫異的一叫,終於引得蒙莉莎抬起頭來,此時她才發現八戒和悟空站在螢身後;八戒手上還捧著一碟熱氣滕滕的意粉。香氣充斥了整個飯廳,但就連愛吃的悟空也不被吸引,只是一臉愁容的注視蒙莉莎。

來回掃視眼前似乎是啞了的三人,蒙莉莎苦笑一下,伸手拿走八戒手上的意粉,說:「謝了,八戒,你是客人我卻總要麻煩你……」只見八戒沒有動過,悟空則緩緩來到她身旁,螢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凝視她,蒙莉莎竟然失笑:「喂,你們當我是什麼啦?稀有動物?我會不好意思的……」

又笑了笑,蒙莉莎低頭專注在眼前的意粉上,沒有再說話。

「蒙莉莎,妳的意思是,你的生父母會被捕,是因為有人把他們的行蹤賣給海盜獵人,而這個人,就是傑克船長?」

收起笑容,八戒簡單的概括了整件事。

嘆一口氣,蒙莉莎放下叉子,將身子向椅背大力一靠,轉向八戒,說:「第一,沒有事實可以証明爸是那個人,安卡叔也一再強調這根本是海盜界的一個猜測,正如現在也沒有事實可以証明我哥尚在人世——不要跟我說傳聞,這東西一點也不可靠。第二,即使是他,他不會笨得讓人知道是他,他可是傑克船長呀!第三,我根本不相信爸爸會這樣做,雖然……當中的可能性,我不會排除。」

說罷,蒙莉莎別過頭,迴避所有人的目光。

身為海盜,蒙莉莎明白出賣這等事情根本不值得驚訝,因為海盜這「行業」就是如此的齷齪。當中的每個人都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行事,只要自己過得去就好;一般人眼裏的道德規範,在這個世界是不適用的。

她不明白,為什麼這時候那套「一般的道德規範」居然可以令她動搖。

「如果可以回到過去,讓大姐去求證就好了。」

不知道是這說話本身的問題,還是悟空那不含關心以外情感的聲音,蒙莉莎竟給逗得嗤的一聲笑了出來。伸出手,蒙莉莎按住悟空的肩,說:「怎可能的?這可是回到過去呀!(應該連我那萬能的威爾師父也不可能吧……)」

「不,是有可能的。」

良久沒有作聲的螢,突然堅定地說出否定的一句,本來已經緩和了的氣氛又再次繃緊了。停止嬉笑,這次換成是蒙莉莎向她投出詫異的表情。

「我懂得一個可回到過去的法願。」

***

「咦?大姐真的決定要冒那個險?」

第二天早晨,悟空來到飯廳時不見了蒙莉莎,還有螢和焰,便向正分發早餐的八戒詢問。

「嗯,雖然整件事真的蠻危險,但……那始終關係到她的至親,如果有方法查明真相,誰也會一試吧。」

「蒙莉莎發生了什麼事?」這時悟淨剛好步入飯廳就聽到二人的對話,跟在他身後的三藏也抬起頭來,這事情也惹起了他的興趣。

「這個……八戒,可以說的吧?」望了望八戒,悟空臉上寫了個為難的表情。

望望悟空,又望望悟淨和三藏,八戒的笑容漸漸變得勉強。

這時候,蒙莉莎正領著螢和焰往皇家港的南方走。三人一路上都沒有多說話,而隨他們愈走愈遠,街上的行人也愈來愈少。其實蒙莉莎已特意挑小路來走,明顯是要避開人群;在這城市向來行事高調的她,蒙莉莎這個刻意的選擇教其餘二人明白,即使表面裝成沒有事的樣子,她心裡還是萬分著急的。

正因為明白她的心情,即使二人知道時間法願既不可隨意使用且非常危險,也願意帶她回過去走一趟,為的只是一個真相,好讓她可以安心。

人愈來愈少,三人也愈來愈緊張。這時三人左方傳來教堂鐘聲,不知怎的,螢和焰都感到安心了不少。

「過了這個摩根石堡和聖保羅教堂,到了盡頭的查理斯石堡就會到達可格黎特灣了。」

既沒有停下來,也沒有回頭,蒙莉莎終於開口說了離開大宅後的第一句話。

身後的二人沒有回應,只是靜靜的跟在身後。

走著走著,三人來到一座大型石堡前,隨海浪聲轉過身,出現在三人眼簾的是個無人海灣。午時的太陽正高高掛在天空,粗大的沙粒上映出了三人短短的影子;螢和焰放眼一望,藍天白雲毫不保留地倒影在海上——今天天氣之好,即使在城的另一邊的黑珍珠號,在這裡也清晰可見。

「這裡應該夠大的了,而且也不會有人來打擾。」

背向大海,蒙莉莎對二人說。

「可以……開始的了。」

「是的。」

向蒙莉莎點點頭,螢和焰一左一右的越過她,在海邊幾米前停下來。

「法願圖——佈陣!」

合上眼,二人同時大喝一聲,本來朝下的手掌同時向前一伸,隨即就有兩股氣流圍住二人而吹,使得他們的頭髮、衣飾等都舞起來。

「……」

此等情景,蒙莉莎並不陌生;這不是她第一次看法願使施展法願。蒙莉莎將視線由螢轉向焰,看到他印堂上那線條簡潔的蓮花形法願符發出紅光,正跟螢的彼岸花法願符互相輝映。氣流愈來愈急,二人面前也漸漸浮現了兩個跟他們的法願符相似的圓形圖案;法願圖愈見清晰,由其發出的白色光芒也愈見強烈,卻不刺眼。

「請開啟時間之門,讓我們回到過去,查找蒙莉莎生父母行最後行蹤敗露的原因吧!」

二人雙眼半開半合,同時喊出他們向精靈們提出的要求。這時蒙莉莎笑了笑,心想他們還真的在如何提出要求方面下了一番心機;她還記得螢說過,如果提出要求時說錯了什麼,輕則去錯時空,重則擾亂時間,歷史大亂。

「不是『被出賣』,而是『行蹤敗露的原因』……」呼一口氣,蒙莉莎自言自語:「謝啦。」

回過神來,蒙莉莎發現二人的法願圖已經合而為一,形成一個七彩而複雜的法願圖,面積也比二人各自的大一倍。

「!」

然後二人被一股力量推動,不由自主的轉身面向大海,那個合併而成的法願圖也飛到海面上,停了下來,浮在半空中。

「看來就是這裏了——時間之門。」轉向蒙莉莎,螢說。此時不停有和緩的風自法願圖吹來,二人的頭髮衣飾依舊沒有靜下來。在蒙莉莎眼裏,二人都變得格外凝重。

握緊拳頭,蒙莉莎迎著風,慢慢步向二人。當海浪濺到她的長靴時,她停下來,伸出手,碰了碰法願圖,觸感就有如冰一樣冷,使她不由得把手縮回來。

「放心吧,沒問題的。」按住蒙莉莎的肩,焰說。「過去的人不會見到我們,大可安心調查。」

抬起頭,蒙莉莎發現他正向自己微笑。轉向螢,她面上也是同樣的表情。

「好!」

縱身一跳,下一刻蒙莉莎已消失在法願圖後,兩位法願使也緊隨在後。

***

「嗚哇!」穿過那冷冰冰的時間法願圖,蒙莉莎幾乎肯定如無必要,一定不會再有下一次。

抬起頭,她發現這時三人正身處在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裏,前方傳來一陣陣的打鬥聲,當中還夾雜了不少女人的嬉笑聲、玻璃碎裂的聲音,還有零星的槍聲。單是從這小巷子往外看,三人都已感到外面是一片混亂;他們來到了一個了無秩序的地方。

「蒙莉莎,這兒是……」跟隨蒙莉莎緩緩往外走,螢問。

「罪犯的天堂,法律的地獄。」戲劇性地回應,蒙莉莎臉帶不屑,懶洋洋的說:「托爾圖嘉港,我老爸的至愛港口。」那副輕視的語氣教人以為她給傑克附身了。

「誒?」見到蒙莉莎一臉的鄙夷,二人雖來不及反應,但至少明白這地方對她來說,並不陌生。

「那麼現在我們……!」隨蒙莉莎走出小巷子,三人見到他們身邊正有個滿身污泥的水手嘔吐大作,螢看得連胃裏也有少許不舒服的感覺。「蒙莉莎?」回過頭,她見到蒙莉莎手握她的羅盤。

蒙莉莎沒有答話,只管注視羅盤。就二人所見,指針轉了許久都沒有停下來。

啪!

突然,三人前方傳來一下響亮的掌摑聲,羅盤的指針也同時指向前方。

望向指針所指之處,三人眼前的,除了三三兩兩的醉漢和幾堆扭作一團的人外,就是一對男女。女的頭戴紅色假髮,身上的衣裙也是紅色的,那般火辣的形象令螢和焰差一點就忽略了那個男人。

三角帽、黑色亂髮、灰黑色的大衣、那張既深沈又輕浮的臉……

「傑克船長?」同時發出怪叫,這一幕對螢和焰來說還真是太意外了。

「對,爸就是愛到處留情,這情況早就見怪不怪了。」收起羅盤,蒙莉莎領著螢和焰走近傑克。

這時她轉過頭來,補上一句:「海盜嘛。」

「呃……」聽到蒙莉莎這樣說,雖然二人都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想法,但就是禁不住想,究竟眼前的她有沒有「遺傳」傑克這性格。就他們所知的,要說服不知情的人相信蒙莉莎跟傑克沒有血緣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
「怎樣啦?」死盯著傑克,紅衣女子雙手抱胸,說:「你有什麼解釋?」

「嘉麗,我知道是我不對,但你也要給我多一點時間呀……」攤開手,傑克擺了擺身子,鬆容得似乎已經慣於應付這種情況。「只是多一點時間,就會搞定的了。」

「『多一點時間』?你不是第一次這樣說的了!你還要我等多久呀!」

「最近沒有怎做到多少生意嘛……也就手頭較緊了…」搖搖頭,聳聳肩,傑克嘴上雖然是如是說,但不論語氣還是表情都是一點悔意也沒有。

「那只是你自己失敗吧!大名鼎鼎的傑克船長!」女子的臉漲得跟她的衣裙一樣紅,大概是被傑克那副無賴般的態度氣炸了。她狠狠的用鞋跟踩了傑克一腳,使得傑克哇哇叫痛。「你欠我一百大洋整整三個星期了!你真的連一條小漁船也劫不到?媽的,下星期再還不了的,別讓我找到你,否則痛的可不只那裡!混帳!」

說罷,女子越過傑克,走開了。

「…………」

目送紅衣女子走遠,蒙莉莎、螢、焰三人已站在原位好幾秒,保持嘴巴微張。傑克則坐在面前一間酒館的階梯上,面容依然有點扭曲。在傑克終於可以站起身時,三人重新調整表情,隨傑克走進酒館。蒙莉莎覺得身後有兩對充滿疑惑的視線,沒有回頭,她擺擺手,說:「什麼也不要問我,這情景我未見過。真是大開眼界呀……」

三人來到一個角落,視線也漸漸由酒館的人群抽離,集中那已經坐下來的傑克身上。正想到又可以有多件一事好來嘲笑傑克,蒙莉莎發現有個熟悉的臉孔出現了。

「吉斯大叔!」

螢和焰隨她的叫聲望去,二人見到傑克對面坐著一個年紀比他要大,鬢旁長滿鬍子的水手。他身上的身飾既殘也舊,而且滿是泥巴;相較之下,傑克已是整潔多了。

「蒙莉莎,他是誰?」焰問。

「吉斯大叔,爸最信任的大副。小時候,除了雅娜阿姨,在黑珍珠號上最寵我的就是他。」咧嘴而笑,蒙莉莎解釋:「他是爸的得力助手,雖然一開始他並不是爸的大副,這時候他也未正式是黑珍珠號的一員,但此後沒有他可能成就不了傑克船長;等於現在的黑珍號不能沒有祈恩一樣。」

「每個船長都該有他的副手呢。」聽罷,螢回應。

這時,吉斯開口了:「怎啦,傑克?」

「嘉麗那女人真不可愛,多等一會都不肯。吉斯你說,這麼惡劣的態度是啥意思呀?」托起
下巴,傑克呷一口酒,語氣中帶著強烈的厭惡。

「這方面你的信用的確很差。」交叉雙手,吉斯說:「老實說,這陣子你的確沒有好好的當個海盜!」

「我懶嘛。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,我這個人要放假的。」

「錢快用完還在放假?這是什麼理由?」

「行啦,我有分數的。蠢事我不會做,而且最近我可能不費半點力就有錢了。」

「你又在盤算什麼啦?」

「你說,如果向海盜獵人提供情報,報酬該會蠻可觀的吧?」傾身向前,傑克的聲音細得只有吉斯和那三個人才聽得見。

「什麼?!」倒抽一口氣,蒙莉莎臉上的血色漸漸變淡了。螢瞟了她一眼,又跟焰對望,心裏也替蒙莉莎擔心起來。

「我們來托爾圖嘉港時,不是見到佐安.洛翰那個笨蛋往南去的嗎?我猜到他會去哪兒……」

「傑克!你不是要……」

「正是!天叫他上次又搶走了我的目標!」

「但出賣海盜行蹤給海盜獵人?!」四顧張望,吉斯縱是吃了一驚,他依然把聲線壓得極低:「這可是違反約章的!」

「約章那東西都不過是指引來吧!放鬆點吧!而且我只知他向那個方向走,才不肯定他會不會到我想的港口啦!」傑克轉過身,背靠牆壁而坐,又向吉斯微微一笑。蒙莉莎看見那他張輕鬆的表情,就知道傑克對這個計劃非常滿意;這個表情,她並不陌生,那是代表傑克心中已有明確打算,而且對此有十足把握。只是,她從未因為這個表情而不安。

「你何時學了布沙那套的?」坐直身子,吉斯斜睨傑克。

「那廝雖然總是不懷好意的,但我不得不承認,他有值得參考的地方。」

「但你可知道這樣會影響你的名聲?還有黑珍珠號的。」

「名聲?咱們海盜有這東西的嗎?為什麼我不知道的?」迴避吉斯的迫視,傑克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酒。

「不知道那時候是誰不值東印度公司販賣人口,放棄領航員的高薪厚職,出走去當海盜?這故事可是為人津津樂道的!」

把臉拉下來,傑克說:「你也說不過是個故事吧,哪會有這樣的白痴?不說了,讓我找找有哪個海盜獵人在附近吧……」

說罷,傑克站起來,大步大步的走開,消失在人群中。

「螢、焰,走吧,已經沒必要再看下去了……」

語音剛落,蒙莉莎頭也不回,踏著幾乎跟剛才傑克相同的步伐,向酒館的出入口走去,雙拳一直都是握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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