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焰…」
螢仍然伏在地上痛哭。
「為何…為何我就是差了一步…」
「我不要這樣的命運…我不要這樣…」
「所以我才說，能否突破這個宿命，就要靠你自己…」觀世音菩薩悄然繞到螢的身後。
「為何…我和焰最終仍要分開？」螢已是哭得嗆住了氣，「那我當日向流星許願…到底是為了甚麼？」
「如果…我真的要如你所說…突破宿命…那麼你就該告訴我，我應該怎樣做啊！」
螢的怒吼，在這條火照之路上迴響。
一個死心不息的靈魂。
不過，儘管螢的質問是如此響亮，最終只是換來沈默這個回應。
「在告訴你答案之前，首先我得告訴你，聖龍刀會流落到人界的原因。」觀世音菩薩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。
「為何會…？」
「聖龍刀之所以會流落到人界，完全是因為焰的執念，」觀世音菩薩如此向螢解釋，「當焰死時，他的魂魄仍留在聖龍刀裡面。當玄奘三藏用魔戒天淨把新天地封印時，聖龍刀並沒有和新天地一併被封印。相反它是因為焰的那份執念而成功從新天地『逃逸』…當然，聖龍刀後來輾轉落入蒙莉莎．史柏路手上以及焰的執念最後具現化成為一個實體，這已經是後話。」
「焰…果然…」螢終於也明白為何焰會說自己是「一個記憶的化身」。
「不過，聖龍刀的靈力已開始減弱，」觀世音菩薩繼續說道，「大概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吧！所以他才特地向你話別…」
「即是說，焰早就知道我是鈴麗的所謂『轉世』？」
「他應該不知道，因為當焰知道了鈴麗轉世到哪裡時，鈴麗的轉世早已去世，他更加不可能知道鈴麗的魂魄仍留在那塊琉璃中，並流落至扶桑國。」說到這觀世音菩薩歎了口氣，「照我看，你們兩人是互相吸引，因為你本來的身份正是鈴麗呵…」
螢垂下頭，但覺內心沉重如鉛。「那麼…我到底如何讓焰…？」
「把焰的魂魄從聖龍刀中解放出來，然後重造肉身，這是唯一的方法。不過…」觀世音菩薩說著又直勾勾的望向對方，「你同樣要為此付出代價。」
螢沒有作聲，只是抬頭和對方四目交投。因為她知道對方還有話要說。
觀世音菩薩果然還有下一句：「如果你真的決定為焰重造肉身，你便需要把你自身的法願力解放，換句話說你有可能會沒命。」
「沒命…」
「沒錯，那你要不要試？」
「我要試，因為我之前有說過，就算把命拚了也要和他一起，而且…」螢說到這深呼吸了一下，「你說我會沒命也只是『可能會沒命』，換句話說我還有機會不用死，我說得對嗎？」
「果然有膽識，怪不得你年紀輕輕便當上了法願使哪，」觀世音菩薩的表情雖然沒甚麼變化，但在她目光中閃過的，是擊節的讚賞。「不過空憑膽識根本不可能幹大事呢…」
「甚麼意思？」
「難道你不知道麼？現在的你，只是鈴麗魂魄具現化的一個實體來呀！」觀世音菩薩的語氣不知是惋惜還是嘲弄，「你那所謂的『肉身』，其實是由魂魄維持，兩者並不可長時間分開。但你的魂魄和你所謂的『肉身』已分家好一段時間，所以你最終還是會消失…」
「那即是騙人的吧，『可能會沒命』…」螢但覺自己被擺了一道，不禁怒睨了對方一眼。
「不過，」觀世音菩薩打斷了螢的話柄，「如果有天地開元經文，即使只是其中一卷，情況可能便會不同了吧…」
「天地開元經文？」
「即是魔天、聖天、有天、無天、恆天五卷經文，」觀世音菩薩似乎已把螢無視，只在自說自話，「而玄奘三藏持有的正是魔天經文，如果你有辦法令他把經文借你，那就恭喜你囉，相反他不肯把經文借你的話…」
螢仍舊沈默。
「欸，是時候要回去了，如果不是你的身體會撐不下去的呢…」
螢還來不及反應，腳下的彼岸花已開始模糊起來。
「祝你好運囉…」觀世音菩薩的聲音仍在螢的耳際迴盪。
「終於醒來了！」悟空看見螢的眼皮微微跳動，不禁大嚷，「螢你沒事嘛？」
「嗯…終於也回來了…悟空？」揉了揉眼睛並坐直了身子，「蒙莉莎…三藏…八戒…咦？連悟淨也在？為何會…」環顧了四周，螢只見眾人神色凝重，不禁納罕起來。
下意識垂下眼瞄了瞄，卻發現——
右手成了半透明！
伸出了左手，發現左手也是如此。
螢的臉色霎時一沈。
「看來我的大限快到了吧…」
「究竟你還有甚麼瞞著我們？」三藏低聲吼道，「你和焰到底是甚麼關係？」
「我是焰最喜歡的人，」螢似乎已料到別人會如此質問，「我現在的名字叫小林螢，不過在五百年前，我的名字叫鈴麗，亦是焰一生中最愛的人。而我最愛的人亦是他，不論是五百年前還是五百年後，也是一樣。」
「你的記憶回復了？」蒙莉莎聽罷只是睜大了眼睛，其他人亦是一樣。
「沒錯，」點了點頭，螢說到這嘆了口氣，神情顯得有點悲戚。「而我…本身只是魂魄一個…我看我也快要從這世上消失了吧，手也變成這樣子了…」
「我不要你消失啊！」悟空急得抓住了螢的手臂，「螢你這麼好，為何你…？」
「也不是沒有辦法的…」螢輕輕挪開了悟空的手，「說真的我也不想就此消失…因為我捨不得扶桑國，捨不得桃源鄉，捨不得我經歷過的一切…」說到這螢不禁哽咽起來。
「那麼你如何才能…？」
「恐怕…只有三藏的魔天經文…」說著螢已轉頭望向三藏，目光直投向對方的瞳仁。
「我拒絕。」這是經過短暫的沈默後，三藏的回應。字字鏗鏘擲地有聲。
果然。
「那請給我一個理由。」吸了一口氣，螢壓低了聲音，表情仍然沒動半分。
「理由是，我找不到一個理由要去幫你，」三藏的語氣一如以往的冷酷，「首先，我不知你要令焰重生到底是為了甚麼，畢竟焰之前發動過叛變；第二，令人重生和殺人一樣，都是有違天理，況且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理應自己執拾…既然你已知道自己本應捨棄你在天界的記憶，那麼我便沒有借你經文的餘地。」
「那麼我問你，若果最初的存在只是為了失去，那麼…在自己身邊的一切到底為何而存在？存在總有個理由的吧？！」螢開始變得激動。
「焰之所以在死後仍可以在人界出現，是因為他對鈴麗的那份執念；而鈴麗之所以不願捨棄那段記憶，是因為她無論如何也要和焰在一起，哪怕是付出一切；最後她把本來的容貌捨棄了，甚至連本來的名字也…」
咬咬牙，螢極力不讓自己落淚，「我之所以要焰重生，是因為我不想再失去這個機會，因為之前已有太多機會在我身邊擦身而過了…雖然我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，但如果我不放手一搏，我相信我就算是消失也會不甘心…」
垂下了頭，螢臉上的是悲慘的笑，「明明曾經有人說過，螢火蟲可以令自己見到最想念的人，我現在的名字就是叫螢，但我偏偏就不可以…你說，這是否諷刺？」
「如果我的記憶可以早一點回復的話，焰應該可以不用消失了吧？就算是消失，他也應該是和我一起灰飛煙滅了吧？…」
螢已再也說不下去。悟空已是一副哭喪著臉的樣子，悟淨則是欲言又止，不過智障的也知道，要令三藏改變主意根本是比登天還難；至於八戒則比悟淨更早認清這個事實，因此他只是神色凝重地看著事態發展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，很顯然的，事情已陷入了僵局。
「三藏。」總算有人打破了沈默，而此人正是蒙莉莎。
「你不用幫螢說好話了，總之我不會把魔天經文借給任何人！」
「你不要誤會，我並不是要你借出經文，」蒙莉莎的語調比平日的都要嚴肅，閃著精光的雙眼更是比平日多了一抹深邃。「我只是想問你有沒興趣和我來場交易。」
「交易？」三藏狐疑地皺了皺眉。
「沒錯，我之前聽八戒說過，你之所以把我帶返長安，是為了證實我現在用的刀正是焰的聖龍刀，再加上之前我受它的影響而一度失去常性，因此聖龍刀便一直在你那裡保管著…我說得對嗎？」
「那你想怎樣？」
「我和你的交易是，我會把聖龍刀給你，不過條件是你要把魔天經文借給螢！」
「蒙莉莎…」螢不可置信的望著對方。
三藏的雙眼透出了一股羅剎般的氣魄。「…幹嘛要提出這次交易？這對妳根本沒有任何好處。」
「交易是否對我有好處，我自會判斷，你根本管不著，況且…」蒙莉莎的氣魄亦不遜三藏，「這已不屬於交易的內容吧？總之，你一答應把魔天經文借給螢，我便立即放棄聖龍刀的擁有權，你如何處置它我一概不會過問。」
三藏仍沒有作聲，只緊盯著對方不放。
到底應否相信對方的話？
魔天經文…螢和焰的關係…
蒙莉莎看見三藏沈默不語便這樣說：「說回來這次交易其實只是各取所需而已，接受了也不會有甚麼損失…不過看你的樣子，似乎不太想接受呢…」說著便信步走往會客室的門口，「既然如此，那我現在便去拿回聖龍刀，如果你現在想拿回它的話那就不好意思囉，除非你把我殺了。」
蒙莉莎此時又停了腳步，並回頭狡獪的笑了笑，「不過…我記得八戒說過，三佛神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們時，曾提醒過你們不可令我受傷，而且在調查完成後要把我毫髮無傷地送回去…你要拿回聖龍刀？還是要用非武力手段來說服我才說吧…」
一語便道出了事實。事實上，如果不是蒙莉莎的這番話，三藏早就走上前揪對方的脖子了。紫水晶般的雙目維持著視線，三藏感覺到有各式不同的眼光正朝向自己。
凝重的、憂慮的、哀傷而空洞的。
最後，三藏嘴唇微動了一下。
「…好。但如果借出經文後你不乖乖將聖龍刀交到我手裡，我一定會殺了你！」三藏的這番話根本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。
「一言為定。」微微頜首，蒙莉莎的語調和三藏的沒有兩樣。
「太…太好了…」螢終於也忍不住掩面落淚。「謝謝你…蒙莉莎…」
「太好了呢，螢…」一旁的悟空拍了拍對方的肩，眼圈也紅起來了。
「…蒙莉莎…你可不可以替我做一件事？」螢邊說邊用了已快變成透明的手勉強擦了擦眼睛。
「你說吧。」
螢把扇墜從一直不離手的摺扇上拆下來，並遞給對方，「現在我把扇墜交給你…如果我真的就此灰飛煙滅的話…拜託你把它送回香椎宮…」
「香椎宮…」
「是在博多灣附近一個叫香椎的地方，你問當地人一定會知道…你在那兒找小林先生，替我向他說『謝謝』，還有便是…為我建衣冠塚，而上面的名字一定要寫『小林螢』…」螢說到這已泣不成聲，「因為我決定了，若我真的可以捱過這一關，我會以小林螢這個身份繼續過我的人生…就算是離開這個世界，我也要以小林螢這身份離開…」
「我明白了。不過我相信這次我一定可以再次把扇墜親手交給你，因為你是我蒙莉莎．史柏路船長的擔保人，我的擔保人並不是這麼弱的！你可別忘了！」
「嗯！」用力的點了點頭，螢的眼睛中仍閃著淚花。「是了悟空你可否陪我到一個地方？」
「甚麼地方？」悟空有點摸不著頭腦。螢現在也變成這樣子了，還有甚麼地方要去呢？
「總之你陪我一趟便可以的了…」螢緩緩地把雙腳移向地面，此時她的雙腳也成了半透明，不過她還可以站起來。
悟空仍立在原地猶豫。「你就陪她吧，悟空，」發言的是八戒。
「明白了…」接著悟空和螢一起離開了會客室。
螢和悟空就這樣在空無一人的長安城街頭踽踽而行。悟空一直想問他們的目的地在哪，不過眼見對方的雙眼仍泛著淚光，所以便就此作罷。
一直走到長安城的南門，但螢仍沒有停步，相反她走出了南門，直往城外的草原走去。
「這片草原並沒有甚麼特別的說…但為何螢…？」雖然悟空仍感到大惑不解，但他仍緊隨對方而去。
終於來到草原。此時天邊仍是一片寶藍色，螢就地坐下來。
「難道螢打算看日出？不過這不是長安城的最佳觀日出地點來的呀…」
「不過…還是算吧。」
仰望著如琉璃的天空，螢不禁淚流滿面。
沒有螢火蟲的天空。
想起了第一次和焰一起看螢火蟲的時光…
想起了，第一次吹笛子給焰聽…
也想起了，第一次在焰面前唱歌…
「哎～伊阿 我陪著你哭 淚水悄然落下 孤獨的兩個人 哎～伊阿 這次又是你來陪著我哭 是誰 如此溫柔」
陪哭…
到底…有沒有如此的機會？
想到這，螢的眼淚流得更急了。
過了不知多久，天邊的顏色漸次變異，最後東方現出了一道曙光。
螢閉上了眼睛，並且悄然運功。
不一會兒，螢的手腳不再是半透明。
「為何會這樣的？」悟空對此十分詫異。
「我吸取了一些日光來補充我的法願力，這樣子應該還可以撐一陣子吧？…」螢的表情雖然平靜，但語調難掩哀傷，「好了要回去了，三藏他們還在等著呢。」
「嗯…」
他們頭也不回地直往歸途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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